天上悬挂着父亲的月亮 

2011-12-13 08:21 发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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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上悬挂着父亲的月亮。父亲不可能有月亮,这只是我一个美好的愿望。

  父亲生前一再说:人都是顶着星星下凡的,地上的一个人就是天上的一颗星。父亲,天上的星星太多太多,儿子不知你是哪一颗?儿子只知道你生前爱看月亮,常常两脚生根一样仰望着月亮。不知你是爱月亮,还是就爱看月亮。

  我管父亲叫大爷。为啥这样叫,我不清楚。只知道父亲称谓爷爷也叫大爷。

  儿时,大爷看月亮时,我曾问他:月亮里那些模模糊糊的东西,是啥呀?

  大爷说:月亮里有一棵大树,砍下来,够咱家烧几年了。大爷心里盘算着的是灶里的烧柴。

  逢没有月亮的日子,天地间黑漆漆一片,让人恐怖。我问大爷:月亮哪里去了?

  大爷说:月亮回家吃饭了。

  我说:吃饭咋吃这么慢呀,好多天都不见了。

  大爷说:吃完饭还得睡一觉,还得歇歇喘喘,抽袋烟呢。

  我问:那月亮到底啥时回来啊?

  大爷说:你记住,初一生,初二长,初三初四见亮光。

  那时,我还不懂初一初二,公历农历是咋回事儿。听了大爷的话,知道月亮吃完饭还会出来的,就是吃饭太慢太慢。

  大爷会在每个除夕夜包完饺子以后出来看天,我不知他是否想看月亮。他自言自语叨咕:年午后晌没月亮,年年如此。大爷的语气里充满失望。

  我不知道“后晌”是啥意思,回屋去问妈妈。妈妈说你大爷没文化,他说的后晌就是夜晚的意思。哦,我这时才知道妈妈是念过初小的,曾经给我讲过小马过河的故事。

  关于父亲与月亮这个话题我无须写得很多,实话说我根本没有很多的东西可写。我只能讲一些父亲带我们兄弟在“大标月亮地儿”(当然这也是父亲的称谓,妈妈解释说就是月亮很明亮的意思)的所作所为。

  搓苞米,就是把玉米棒子上的玉米粒儿剥离下来;扒麻,就是把麻线从麻秆上剥离下来;破秫秸,就是把秫秸破开四半,刮去内里的瓤子后用于编炕席;纺绳子,用一节半尺多长的牛腿骨做成纺锤儿(大爷叫玻璃锤儿),把扒好的麻坯纺成纳鞋底用的线绳。大爷把线麻坯子搭在肩上,一只手提着线,一只手旋转纺锤儿,动作优美得像表演一种舞蹈,纺成的绳子粗细均匀,光滑柔润。大爷用这绳子纳鞋底儿,一家九口人,春夏秋冬所穿的夹鞋棉鞋都是大爷纺的绳,纳的底儿。大爷纳的鞋底上千双,大爷纺出的鞋绳足以从地上连接到月亮。

  一句话,大爷之所以选择在月光下做这些活计,一是为了节省灯油,二是抢时间,不耽误白天去队里劳动。在大爷眼里,活计无边无沿,永远也干不完。以致后来我们为此而厌烦,甚至恐惧大爷。

  我五岁那年冬天,右腿上长了好几个疖子,溃烂成疮,脓血不止。大爷借了生产队一辆大车,把家里所有棉被都围在我和母亲身上,赶往三十里以外的镇上给我治疗。月光下,到处都是一片银白色。马蹄和车轮碾压着厚厚的积雪,发出清脆的吱呀声。

  大爷偶尔甩甩鞭子,那响声也是清脆的。大爷还唱了“一呀更里呀,月牙出正东啊,张君瑞啊思量着呀,去会那崔莺莺啊;二更里呀,月牙出正南啊,韩湘子呀出家就在终南山……”找到大夫家,天色已亮,我看到大爷的狗皮帽子完全被霜雪封满,圆圆的,整个一只大雪球。我觉得比天上的月亮还大。

  每到月光明亮的晚上,大爷总是后半夜把我们大哥仨(其他三个弟弟都年少)喊叫起来。我们何止睡眼矇眬,连大脑、心脏都没醒来,只好磕磕绊绊跟着走。踢踢踏踏,走啊走啊,不知要走多远,也不知去干啥。具体做什么大爷根据季节确定:比如春天可能去扫碱土,回来熬碱坨卖;夏季可能去打鱼,回来换零花钱;秋季可能去割烧柴;冬天可能去捡粪。神奇的是,一到地方,大爷就像变戏法般给我们弄出劳动工具。扫碱土,我们会分到口袋;扛柴,我们就有绳子……

  屯南有一个苇草茂密的小河,归生产队所有,不许随便打鱼割苇草。每年刚一封冻,大爷就会后半夜把我们叫起来,去偷割一些芦苇。因为冰面很薄,我们都有掉进河里的经历,被水湿透的棉袄棉裤立刻多出几倍的重量,寒冻的滋味如针扎一样。这还不是我们最怕的。我们弟兄几个最怕的就是跟头把式割回一炕芦苇,本以为可以回屋暖和一下,睡个回笼觉。可这时大爷偏偏吩咐:趁这大标月亮,再去割一趟。听了这话,连死的心都有啊!

  大爷贪黑起早做事,不让外人知道,有暗中把家里日子过好的想法与愿望这是妈妈后来告诉我们的。

  大爷自小家贫,八岁给老爷屯一个大户人家放马,不给工钱,报酬是白吃东家的饭。荒野无际、黑夜如墨、蚊蠓扑面、野狼哀号都足以使一个少年孤独、恐惧,痛彻心肺。唯有月亮可以亲人般地给他带来光明与温暖。大爷说,那时天气嘎嘎冷,他穿的是奶奶用苞米叶子缝的草鞋,冻得实在受不了,就往有牛群的地方跑,把脚插在冒着热气的牛粪里,真暖和啊!大爷说,那牛粪一堆一堆的,样子圆圆的,就像月亮似的。我猜想,大爷就是那时养成爱看月亮的习惯的。

  可以说,大爷是个极要强的人。在他瘦弱的身上,有一股惊人的使不完的力气。可是,大爷的力气终归还是用完了。在2009年11月25日22时28分垂下了挥舞拼搏75年的双臂。由生到死,大爷曾经拥有两万七千多个日子。这对他是一种享受,还是一种刑罚?答案被大爷永远带走了,没人再能够回答!

  奇怪的是,大爷病重的日子里,每到月盈之日,他就会奇迹般清醒,能认清来看望他的晚辈们。待月亮亏缺时,他就糊涂得不认识任何人。弥留之际,我有意招呼,大爷,您看看月亮吧。大爷的眼皮真的微微眨动。

  每逢月明的日子,我习惯在月光下走走。也仰头望月,望里边那棵砍下来够全家烧几年的大树。眼下,楼房住上了,再也不缺柴烧的时候,再也不用起早贪黑“下夜”(父亲的话,贪黑的意思)了,大爷却走了。我甚至想叮嘱儿子,何时有条件能登月旅行,把爷爷的骨灰带上,让他真真正正看一把月亮。

  行走在没有月光的暗夜,或身处逆境抑郁时,想起大爷,总会大地银色一片,有如满月下的大海,波光粼粼……
B Color Smilies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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